公元618年初春，东都洛阳城外三十里的瓦岗军大营里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
"粮草还能撑几天？"

李密坐在主帐中央，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，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瓦岗军首领，如今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。

负责粮草的军需官跪在地上，额头冒着冷汗："魏公，按照现在的消耗，最多……最多还能支撑五日。"

帐内一片死寂。

李密闭上眼睛，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的种种。从最初投奔瓦岗寨，到成为这支义军的领袖，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问鼎天下。然而，与王世充在洛阳城下的那场决战，彻底粉碎了他的野心。

大业十四年（618年），瓦岗军在洛阳城下与王世充决战失利，主力损失惨重。李密率残部退守河阳，粮草断绝，军心涣散，面临生死抉择。

"传翟让、王伯当、单雄信等人前来议事。"李密睁开眼睛，做出了决定。

不到一刻钟，几位瓦岗军的核心将领陆续进入主帐。翟让走在最前面，这位瓦岗军的创始人虽然已经将首领之位让给了李密，但在军中仍然拥有极高的威望。他身材魁梧，满脸络腮胡子，走起路来虎虎生风。

王伯当紧随其后，这位文武双全的将领一直是李密最信任的谋士。他面容清瘦，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，与粗犷的翟让形成鲜明对比。

单雄信、徐世勣等人也陆续入座。

"诸位，"李密环视众人，缓缓开口，"今日召集大家，是要商议我军的去路。"

翟让皱起眉头："魏公，可是粮草的事？"

李密点了点头，没有隐瞒："洛阳一战，我军损失过半。如今粮草将尽，士卒离心，再这样下去，不出十日，这支队伍就会不战自溃。"

帐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。所有人都知道，这是实话。自从败给王世充之后，瓦岗军就陷入了绝境。他们退守河阳，原本指望能够重整旗鼓，但现实却比想象中残酷得多。

周围的州县要么已经被王世充占领，要么就是观望不前，根本不愿意接济他们。而军中的粮草，早在洛阳城下的那场大战中就消耗殆尽。

"我有一个想法，"李密停顿了一下，"归降大唐。"

这话一出，帐内顿时炸开了锅。

翟让猛地站起身来，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："什么？降唐？魏公，你疯了吗？"

他的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帐篷："我们瓦岗军从杨玄感起兵开始，前前后后打了多少年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，你说降就降？"

单雄信也站了起来，他与翟让向来交好："魏公，我们还有数万兄弟，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，说不定就能等到转机。降唐？那我们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？"

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，帐内一片嘈杂。

只有王伯当始终沉默不语，他静静地坐在那里，目光深邃。

李密没有生气，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。他抬起手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。

"翟兄，诸位兄弟，你们以为我愿意降吗？"李密的声音中带着苦涩，"但是你们看看现在的局面。王世充占据洛阳，实力日盛；宇文化及虽然弑君，但手握十万骁果军；窦建德称雄河北，兵强马壮。而我们呢？"

他站起身来，走到帐外，指着远处的军营："你们自己去看看，那些士卒的眼神。他们已经没有了斗志，每个人都在想着怎么活下去。再打下去，只有死路一条。"

翟让咬着牙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。他知道李密说的都是实情。

"更何况，"李密转过身来，"大唐不同于其他势力。李渊父子礼贤下士，对于归降的义军从来都是优待有加。我打听过了，李世民现在正在河东一带作战，如果我们主动归降，不仅能保全这数万兄弟的性命，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。"

"重用？"翟让冷笑一声，"魏公，你真的相信他们会重用我们？我们可是义军，是造反的！"

李密摇了摇头："翟兄，时局已经变了。隋朝已经名存实亡，现在天下群雄并起，谁能统一天下还不一定。李渊父子占据关中，实力雄厚，又善于笼络人心，这才是明主。"

翟让还想说什么，却被王伯当打断了。

"魏公说得对。"
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王伯当。这位一直沉默的谋士终于开口了。

王伯当缓缓站起身来，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："诸位，我们必须面对现实。粮草只剩五日，这是事实。军心涣散，这也是事实。如果继续硬撑下去，等待我们的只有两个结果：要么被王世充击败，全军覆没；要么士卒哗变，树倒猢狲散。"

他走到翟让面前，语气诚恳："翟将军，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是，我们现在要考虑的，不是面子问题，而是这数万兄弟的性命。"

王伯当，字君长，瓦岗军重要谋士，以智谋和忠义著称。在瓦岗军面临绝境时，他力主归降大唐，试图为军中将士寻找一条生路。

翟让的脸色变了几变，最终重重地坐了下来。

王伯当继续说道："而且，归降大唐并非耻辱。李渊起兵太原，打的就是匡扶正义的旗号。我们瓦岗军起兵，不也是因为不满隋朝的暴政吗？从这个角度来说，我们和大唐的目标是一致的。"

"更重要的是，"王伯当看向李密，"魏公才华横溢，如果能够得到李渊父子的重用，将来未必不能建功立业。总好过在这里等死。"

单雄信皱着眉头："伯当，你说得倒是轻巧。可是降了之后呢？李渊会怎么对待我们？万一他只是利用我们，事后卸磨杀驴怎么办？"

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，所有人都看向王伯当。

王伯当沉思片刻，缓缓说道："这确实是个风险。但是，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？"

他走到帐篷中央，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："诸位，我们不妨算一笔账。如果不降，五日之后粮尽，士卒必然哗变。到那时，我们这些将领，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，更别说保护兄弟们了。"

"如果降唐，虽然有风险，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。李渊父子现在正是用人之际，只要我们诚心归附，他们没有理由为难我们。"

"而且，"王伯当话锋一转，"魏公在江湖上的名声，诸位都清楚。李密才名天下，李渊如果能够收服魏公，对他来说也是一大助力。从这个角度来说，他们会善待我们的可能性，远远大于加害我们。"

徐世勣这时候也开口了："伯当说得有理。我也觉得，降唐是目前最好的选择。"

翟让看着这些支持李密的将领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他不是不明白道理，只是心里那股不甘，让他难以接受。

瓦岗军是他一手创建的，从最初的几十个人，发展到后来的数十万大军，他付出了多少心血？现在却要拱手交给别人，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？

但是，看着帐外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卒，翟让又不得不承认，王伯当说的都是对的。

"魏公，"翟让的声音低沉下来，"如果真的要降，我只有一个要求。"

李密看着他："翟兄请说。"

"保证兄弟们的安全。"翟让一字一句地说道，"如果李渊答应善待我们这些人，我就同意。如果他不答应，那我宁愿战死，也不受这个屈辱。"

李密点了点头："这是自然。我会亲自去见李世民，谈好条件之后再做决定。"

就在这时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
一名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："报！魏公，不好了！军营里有士卒开始抢粮了！"

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。

李密快步走出帐外，只见远处的粮仓方向，火光冲天，喊杀声一片。

"快！派人去镇压！"李密急忙下令。

但是已经晚了。饥饿的士卒们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，瞬间就爆发了。他们冲进粮仓，疯狂地抢夺着所剩无几的粮食。

军官们试图阻止，却被愤怒的士卒推倒在地。整个军营陷入了混乱。

翟让看着这一幕，长叹一声："魏公，看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。"

李密的脸色铁青。他知道，这场骚乱意味着什么——瓦岗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"伯当，"李密转过身来，声音中带着决绝，"你即刻准备，随我去见李世民。就说我李密，愿意率部归降大唐。"

王伯当拱手："是！"

翟让站在那里，看着远处的火光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他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瓦岗军的时代就要结束了。

公元618年二月，李密率瓦岗军残部归降唐朝，被封为邢国公、光禄卿。然而，这个决定并没有给瓦岗军带来好的结局。数月后，李密因不满唐廷的安排而再次起兵，最终兵败被杀。翟让早在归降前就已被李密所杀，而王伯当则在李密死后殉主。一代枭雄瓦岗军，就此烟消云散。

当天夜里，李密带着王伯当和几名亲信，悄悄离开了军营。

他们要去河东，去见那位年轻的秦王李世民。

临行前，李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地。那里曾经是他梦想的起点，如今却成了他不得不放弃的过去。

"魏公，"王伯当在旁边轻声说道，"不要回头了。既然做出了选择，就要往前看。"

李密苦笑一声："是啊，不能回头了。"

他翻身上马，带着复杂的心情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
而在他身后，瓦岗军的营地里，骚乱还在继续。那些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士卒，如今为了一口粮食而自相残杀。

这就是乱世，这就是现实。

没有永远的英雄，也没有永远的胜利。在历史的洪流中，每个人都只是一朵浪花，最终都会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。

三天后，李密在河东见到了李世民。

这位年仅二十岁的秦王，给李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他年轻英武，谈吐不凡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王者之气。

李世民对李密的到来表示了欢迎，并且答应善待瓦岗军的将士。他甚至当场任命李密为邢国公、光禄卿，给予了相当高的礼遇。

然而，李密的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。

他知道，从做出归降决定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瓦岗军首领了。

他只是大唐帝国的一个降将，一个失败者。

而这，或许就是他的命运。

回到营地后，李密将李世民的承诺告诉了翟让等人。将领们虽然心有不甘，但也只能接受现实。

数日后，瓦岗军正式归降大唐。那面曾经飘扬在中原大地上的"瓦岗"大旗，缓缓降下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大唐的旌旗。

王伯当站在人群中，看着这一幕，眼中闪过一丝悲凉。

他想起了当年瓦岗军初创时的情景，那时候大家意气风发，以为可以改天换地。

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。

不过，能够保全这些兄弟的性命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

至于将来会如何，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
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，不会为任何人停留。

瓦岗军的传奇，就此画上了句号。

而那些曾经在这面旗帜下浴血奋战的英雄们，也将各自走向不同的命运。

有人会在新的朝代中继续建功立业，有人会默默无闻地度过余生，也有人会因为不甘而再次起兵，最终走向灭亡。

但无论如何，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，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，都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记忆中。

李密归降后不久，因不满唐廷的安排而再次起兵反唐，最终在熊耳山被唐军击败，死于乱箭之下。王伯当追随李密至死，体现了乱世中的忠义精神。而徐世勣则在唐朝官至宰相，成为少数善终的瓦岗旧将。历史就是如此吊诡，同样的选择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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